在老街的最深处,银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少年。
银杏立在水井旁。井也是老井,石子堆砌成的,灰扑扑,显得古朴又庄重。井不知道有多深,木轱辘的绳子转了一圈又一圈,也只听到木桶“噗”的一声,嘶哑而憋闷。井壁、井沿上满是青苔,碧绿碧绿的,散着森森然的冷意,苍苔映着井水,愈发幽幽地碧绿着,却又无端地给老井平添了几分生气。这口井是老井,也是活井。四四方方的一块天地,井在正中央。绕着水井,是密密匝匝的住户,都靠着它生活。吃的喝的,洗的涮的,没有一天能离了它。离井不远,有一块厚重的石板,坑坑洼洼,若是下雨就能积上不少水,亮晶晶的,是一面面发光的小镜子,这却是人们搓洗衣服的好地方。捣衣有伴儿,三两个妇人在一起,话匣子能从白天说到黑夜。银杏立在井旁,听惯了人们的欢声笑语,也听遍了家长里短,人们的喜怒哀乐它都知道。它的叶子,从青翠到金黄,从挂满树梢到飘零满地,人们也都知道。
它的枝干斜斜地伸出去,向着蓝天的方向有一枝,向着房檐的方向有几枝。长天高远辽阔,浮云自由散漫,金黄映衬着白的、蓝的,恍惚间好像给蓝底白花的布滚了一圈金边,多了几分金灿灿、黄澄澄的贵气。插入蓝天的枝叶,是抓不着的。依着屋檐的,近在眼前。瓦片是老式的,又灰又青。旁边斜逸出的几枝懒懒地搭在瓦片上,那么漫不经心,依着阳光,叶子在风里微微瑟缩,叶尖偶尔碰到瓦片,倏忽离开。瓦片上,一串“嗡”声,小而轻,是弥弥的足音……
这银杏,在井旁,在屋边,也在一扇铁门上方。铁门是简单焊接的,没有花纹,应该是红色的,可以看到斑驳了的点点朱漆。这些剥落的颜色,就是铁门最好的花纹。光影投射在上面,有疏疏离离的光斑,硬币大小,或椭圆,或方形,每一个都在跳跃。我一直以为,是光和朱漆搭配得恰到好处,直到我看到落下来的银杏叶。它打着卷儿,一圈圈转动着。随着它的旋转,光斑也在变,拉长、缩短、出现、消失。
银杏立在这里,该是巧合吧!这巧合却那么好!这树高一分,就触不到瓦片;这铁门不锈,光斑便无处可去;还有这水井。
下雨了,花针一样细,牛毛一样轻,落在身上,甚至感受不到,老井却知道。井面有细小的波纹,漾开的波纹也是小小的一皱缩。雨是慢慢大起来的,起了风,井面泛起一圈圈涟漪,井沿的苍苔也吸足了水分,鼓鼓胀胀地鲜活起来,石板上的小窝也蓄满了水,硬币一样反衬着天光。银杏的树叶,不知是风吹的,还是叶尖承受不了水珠的重量,也掉下来了。慢慢悠悠的,井水、石板上的小水窝,都是多棱镜,金色的,到处都是,头顶、脚旁,皇冠体育在线_澳门皇冠体育【官方直营】的是在眼睛里。
晴时,雨时。从前,往后。银杏该一直站着,古井也要一直沉稳着,老屋里的人们才能一直生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