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土生土长的临海人,一直觉得,生活在临海这个小城,是惬意,是舒适,是幸福的。
单是城内,春可游灵湖,观草木生发;夏可爬巾山,享绿意阴浓;秋可登城墙,感天高气爽;冬可赏梅园,闻暗香浮动……可谓四处皆景、四时皆宜,而让我最为惦念的,则是梅园。
梅开时节,便开始惦记它们。那些白的粉的红的梅,似在隐隐召唤。一晃,连着有很多个年头了,有时在旧历的年前,有时年后,总之,会是在晴好的日子,前去梅园。
近日,听闻梅园花已好,便找了个晴天,照例地闻香而动,去看梅,似去与一位故人叙旧,不成想竟真邂逅了满园“梅”景。
梅园位于北固山西侧。很多年前,是可以从望天台这边上去的,现在,这个门只出不进。朝天门是目前前往梅园最近的入口。每次从朝天门的检票口上去,我总有一股小雀跃。可不是,踏上台阶,登上城墙,往北走一小段,不到空心敌台处,倚墙就能观看整个园景。我总喜欢站在此处流连一会儿。蜿蜒的灰色里,忽然落入了一片霞粉,那种惊喜与惊艳,总让人莫名心动。如果说城墙带着古老的凝重和恢宏的气势,恰似一位硬汉,而梅园则是倚在身边恬静温婉的女子。每行至此,灰与彩交织,刚与柔并济,斑驳与绚烂相成,此景此情,未必是言语所能表达尽兴的。
穿过空心敌台,台阶微陡,这一段的城墙亦是梅园的围墙。靠近墙体的梅花,似也知园外游人如织,芳华满园关不住,往往花枝伸于墙外,急于与游人招呼。攀过这一段台阶,便到了梅园入口处。园门古朴,于青砖灰瓦之中,“梅园”二字便映入我等眼中。
看过些资料,始知梅园曾是台州府官署后花园。遍坡植梅,共200多株,主要有雪里红、宫粉、珠砂、绿萼、粉蝶、残雪等数十品种。光是梅花的品名,便足够迷人。从来都辨不清哪株谓何品种,有时也从颜色去判断和猜,这株雪白的可能叫残雪;这株大红的或许是雪里红,抑或是珠砂;这个估计是粉蝶……冰肌玉骨,疏影清雅,凌寒留香,这是一片绚烂又热烈的花海。每次去时,看看,闻闻,猜猜,倒是平添了许多乐趣。在孩子小的时候,总是带着娃一起去梅园,有意无意的,偶尔还会穿上钟爱的旗袍。不必和他讲梅的品格个性,亦不和他谈梅的气质精神,生怕这些词使它们俗,只是和他在花间坐着,坐着。有时和他一人拿本书,哪怕只是佯装看一小会儿,我想,在书卷气里,或许也会晕染些许梅的馨香。有次梅下小坐时问他:“等你长大后,如果离开临海求学或生活,你最会想起家乡的哪个地方?”沉浸在书中的娃头也未抬,毫不犹豫地答:“不知道!”我轻笑,不急,将来你或许会有自己的答案。
孩子年岁渐长,不再是娘亲的小跟班,孩子他爹转而成了我访梅的同伴兼摄影师。年年复寻芳,记不清此行已是他陪同的第几次。下午2点,日头正好,园内花繁,满树满枝满簇,花影重重,花香阵阵;树间客多,于坡于径于阶,笑意盈盈,欢语声声。我笑说,看一次花其实也不容易,得等花开,得遇日晴,还得正好有闲时与闲情,错过便只有来年。
花开霞满天。阳光柔柔落身上,花香幽幽沁心脾,有蜂在耳边嗡鸣,让人又怕又喜;花谢舞翩跹,梅间石椅上小坐,竟有花瓣飘飘落入怀,那一瞬间,内心满是欢愉。这样的花下,其实是可以坐一下午的。到了总免不了俗——拍些照,花间留个影。至此,方算与梅花见了面,留了念。年年来看年年拍,我们竟也摸索出了些自以为是的门道,权为自得其乐之意:对着花枝,以天为景,天蓝配以洁白,或淡粉或朱红,那份清新与雅致,真是数不尽的韵味;人若与花合影,取近景,花枝间流连,浅笑嫣然,定好过傻傻站树边;更喜欢的,还是梅树与城墙、石栏相呼应的画面,如果同上面说的,墙衬托着梅,梅装饰着墙,那种古朴的味道,扑面而至;若再往园区东边,梅坡下点缀有小桥流水,江南的意象,就在浅水照梅中漾出来……
且行且欢慢看花。花容已赏,花香已闻,待日头西斜,拍拍沾着泥粉的裙子,阳光下那些尘土里似乎都沾染着梅花的馨香,兴尽意满而归。原路返回,经过城墙时,看到垛子上不知有谁插了一枝红梅,青砖黛瓦配红梅,心下小小颤动,果断带回,正解了我不好做偷花贼的恼。小小一枝,车里却是暗香浮动,久久不散。
每回去,总在琢磨园名“梅园”反面的题字——“香凝”,还是“凝香”?芳香凝聚,凝聚芳香,我无从考证,也不想,因为我觉皆可。回想起,有八九或十来年,年年来看这些老梅,它们虽在岁月的长河中经历风雨,却能年年焕新颜,而我,则华发始生,心下不免生出些许感慨:
老干吐嫩蕊,虬枝绽芳华。
霞粉落满园,青梅倚古墙。
着我旧时裳,来见新年花。
年年看花人,花看人年年。
我见花如是,花见我非然。
纵有花辞树,却凝一段香。
一园芳华落古城,满城霞粉尽凝香。这凝住的,是一段香,更是一截清浅温暖的小城时光。